高考、保送、出国

写了一万五的废话碎碎念,别看

除了可以更了解我之外,没啥意义



昨天晚上重新找回了我的apple id,icloud慢慢把旧照片都显示出来,于是我看到了遗落了的整整三年时间的记忆。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16年去巴黎的时候拍的,在索邦大学门口。我看着这张照片,莫名就有一种哭泣的冲动。

我至今仍记得学生坐在索邦的阶梯上,旁边的咖啡座全都是人,拉丁区的年轻男女就是想象中巴黎知识分子的样子,其中有一个穿蓝条纹衬衫的棕发男人,我对李文澜说,你看那个帅哥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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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怀念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被索邦录取,我心里想着的还是巴黎高师和巴黎美院,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有遇见杨文哲,也没有想过以后可能会经历的苦难。


我和李文澜站在巴黎的街道上互相拍照,那还是一个b612、faceu和轻颜都还没有流行的时代,大家都丑得出奇,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路牌下带着墨镜拗出一些矫情姿势。

我们在塞纳河边遇到种族歧视,在巴黎郊区遇到中年女人的咒骂,那时候我都法语水平还差得可笑,听不懂别人骂我也无法骂回去。西装革履的中产中年男人,留白色长辫在人行道用滑板代步上学的大学生,坐在大街上互相拍巴掌嬉戏的小女孩。

这一切的好与坏我都将接纳,我无比清晰地知道,我迟早会再来到巴黎的,我一定会在这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三年来我对法语的厌恶在我去到巴黎之后都消散了,这里足够好,完全满足甚至超越了我对西方城市的一切想象,我从那个时候才真正开始接纳法语。

那些日子我们都很开心,对未来一无所知。走到协和广场的时候有欧洲杯的摩天轮,李文澜还说以后一定要带着喜欢的人来这里。可她至今仍然喜欢那个人,她还没有解脱。而实际上那个时候她的心理问题已经非常严重,疯狂爱恋的灼热让她之后的人生再难以容受从前的日子了。我并不知道她后来会再精神上完全的杀死自己,她得了一种再心理书籍上出现过学名,但现实生活中无人见过的心理病。

杨文哲也有这种病。

我在icloud里找回了最开始见到他时的照片和视频,心里想的是:好丑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六娃都很无语地听我讲杨文哲杨文哲杨文哲,他们认识的时间更长,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我和杨文哲在一个教室里,可我离他好远,真的好远。六娃说,果然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他好看,他还行,很普通,但不好看。

是的,我的美学素养和欣赏能力在遇到他之后就全线崩溃了。就算所有人都说他好普通,他真的不好看,我也念念不忘,大概是在这个阴盛阳衰的环境里我的审美异化了。

我觉得他那么白,比女生还白,又那么瘦,睫毛好长,怎么会不好看。

我喜欢长得白的男生,白得引人注目,站在阳光下白得发光。可能是,我觉得他站在主席台作为年级第一发言的那个时候是好看的,这样一瞬间的幻觉持续了三年。

六娃脾气真的很好很好,我在他耳朵边念了三年的杨文哲,终于在我谈恋爱之后完全停止了。现在想起来,只会觉得大概每个人都会在某一个时刻陷入到荒谬错乱的境况当中,很久之后我再看他的照片,会怀疑当时的我当时是否真的产生了幻觉。

高二会考之后,李文澜和我一起坐在阶梯教室里。几百个人吵吵嚷嚷,她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告诉我,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她喜欢的人了。

那段时间,她经常下了十点的晚自习和我们一起回宿舍的时候,一个人走掉,让我们先走,后来我发现她在找垃圾桶呕吐。

她没有吃坏肚子,没有原因,但她会呕吐,这样无缘无故地呕吐。

她当时看见的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出现在我们身边。李文澜轻轻地说,我知道最近我为什么总是呕吐了,因为我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幻觉,我听到的,都是幻听。

那个时候,她已经精神错乱,无法分清现实和幻象了。

我在她身边听着,胆战心惊。周五下午的时候,也是在这个阶梯教室,只有我和杨文哲坐着。我们沉默了很久,就像阳光很好的时候那些懒洋洋的晒太阳的猫咪,我觉得很好,又很慵懒的下午。他的确是慵懒的,很慵懒很平常很随意地说:“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天谢地,我终于离开了这一切,虽然至今仍然挂念李文澜的心理健康,但我知道没有任何人能救她,如果有那也不会是我。而杨文哲,我时常想,如果听到北京的同学说他发生意外死去了,我也不会奇怪的。就像当年他保送考当天还没有去北京,坐飞机不带身份证,北大保送错过了,这些我都不奇怪。

我知道他的本质,是一个废铜烂铁一样的人,他大概从来都没有燃起过要谋算生活的热情,从来没有。

哪怕高一的夜晚,他告诉我,如果没有遇见我,他早就出事了。

出的什么事呢?

他说,大概在医院躺着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如此迷恋他,或许是因为在夹缝中生存,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少。我被他唾弃会在厕所哭泣,真是卑微到尘埃里。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学历、家事、性格、样貌,一切的一切都比杨文哲更好的人,他给我的温柔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所得到的加起来都多,我无比珍惜他,不舍得让他难过,一切都很好,我喜欢他更多,只是他再也无法像杨文哲那样令我失智狂热,像高烧三十八度不退,整整三年。

我差点没有被这样的火烧死。

我有太多无法放下的东西,在那样狭窄的生活里,我甚至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异性。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一切都是值得为哪一个决然的目标牺牲的,包括我无法控制的感情。

我实在太想赢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自初一进校以来,从来没有一天怠慢过学习,没有一次考试,哪怕是周考也没有漫不经心过。

我一直都在全力以赴,从未对不起自己,值得自己未来的野心也没有辜负过往所受的苦难,一直不断往上爬。我的胜负欲极强,在那样漫长的日子里,应试几乎就是我的全部,而这是我心甘情愿自我选择的结果。

高中之后便没有清闲的周末,我从来不会纠结带什么资料回去复习,因为我不回家,每天来学校自习。红榜上的排名,是我的成果也是我的尊严。

我几乎放弃了一切,我不追星、不看剧、不刷微博、不看小说、不追动漫、不打游戏、不谈恋爱、不再弹钢琴、不再画画。我的手机带在身上只用来通讯,考试周详细的复习计划被我安排精细到分钟,包括考前十五分钟的调整吐息。我对成绩疯狂在意,以至于时至今日我还能背出高中每一次月考我的总分年级排名,那些数字刻在我的脑海里,哪怕岁月冲洗还是忘不掉。

我机关算尽,那时谁都想在排名榜上比别人高一名,便只好无所不用其极地学习。只有杨文哲是个意外,他让我的理智崩溃,感性决堤,疯狂的渴望涌出来我控制不住自己。

当我意识到我上课会有分神想到他的时候,这种无法控制地恐惧就蔓生出来了。我失去了内心的宁静,一边拒绝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接近。

我每学期都拿年级前十的四位数奖学金,初升高提前保送学校倒贴几万元。高中三年学杂费全免,从未报过任何补习班,我的中学六年,甚至靠学习往家里挣钱。文理分科之后整整三年的所有考试我只掉下过年级前十两次,语文年级第一没有人得的比我多。甚至高二下的第三次月考语文,空了一道诗歌赏析的大题,卷子都没做完还是考了年级第一。校长和年级主任都因为成绩好认识我,副校长意味深长地喊我的名字:“你若是不能去c9,真是可惜。”

可是我喜欢上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他令我望尘莫及,他比我更优秀,他不喜欢我,他甚至憎恶我。

我拼尽全力都无法触及他。他参加过央视的汉字听写大赛,他是外研社全国中学生俄语组冠军,可他的英语又能秒杀同龄普通英语学生,他甚至还能抽出空闲每天中午自学日语。他分科之前文科年级第一理科年级第二,分科后蝉联一个学期的第一名,甩第二名二十多分。我稳定年级前十,可他从未掉下过年级前五,或者说,对于他,不是年级第一就已经算漫不经心。学校的演讲主持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他总是站在人前,光芒万丈。我的所有荣誉,他甚至不屑于去争取便可以得到,那种散漫的漠视,曾让我倍感屈辱。

我头脑发热,疯狂地在他身后,只是为了赶上他,为了让他多看我一眼。他多好看啊,我和男生说话都会脸红的时候,总是自卑不已。我遇见他了,于是更加自惭形秽,硬是两个月没有吃肉,生生靠节食瘦了十几斤,到最后身体严重缺水,经常手上拿不住东西,一本书都要掉。后来味觉出现差错,吃的东西都发酸,原来是胃酸过多。考完文综月考几乎站不起来,大量的快速思考让我腿发颤,减肥的代价反应到成绩里,我的身体脱力让我跌下年级前十,唯二的那次失误之一。

出成绩的夜晚,杨文哲看着我:“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考出的成绩。”于是我便不敢再减肥。

那时我过于疯狂,我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我只是希望我能够好看,和他站在一起不再无地自容。十几年的自卑感满满被我一点点地清扫了,成绩是我的尊严,我正常生活的平衡剂,如果我连学习都不够出彩,我还有什么可取?

高三的开学典礼,我终于拿到一等奖学金。我的成绩数据合算下来只比杨文哲差零点几分,站上台在全校面前领奖的时候,我们中间再也没有插进旁人。没有人可以说我不配站在他身边了,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名,在这所学校里,我前面只有他一人。他不知道我为此努力了多久,我曾经究竟有多喜欢他,在书从里抬起头来究竟看过多少次他的背影,然后继续学习。

趁着校长发奖状极其喧闹的声音,我在主席台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他:“你还记得我高一对你说过为什么我想考第二吗?”

我曾经说,如果我能一直考第二,哪怕我的父母和老师,知道我和你纠缠,也不会干涉了。

他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今天能够和你站在这里。”

他什么都没说,可能这一切其实都是自作多情,让他困扰和厌恶。我不知道他究竟想的什么,但那是我最后一次尝试接近他,和他站在一起是我对自己的交代,之后彼此便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他的精神问题始终没有治愈,到后来自暴自弃,他说原来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都是一样的。

可他何其傲慢,他甚至都不愿意真正了解我,又凭什么埋怨我抛弃他。

因为对他的这一份隐匿的、连我自己都无法接纳的感情,我疯狂地拼命,为了自己的尊严。到高三上期,我仍然骄傲,对那些好逸恶劳的人嗤之以鼻,对那些软弱的人漫不经心。

因为这些不甘心,我拥有了崭新的未来和崭新的自己。

我本是小学四年级读红楼梦原著的孩子,高中的作文在高考第二天发表在省级报刊的头版,我手上有两个国家级三等奖,一个省级一登奖,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投稿经历和小奖项。我可以和杨文哲站上讲台即兴辩论,也可以在五六十个人面前做一整节课的即兴演讲不卡壳不怯场。我的法语能看原著了,我去过北大夏令营,我是外研社全国法语中学生比赛的季军。我去北京参加作文比赛现场写出六言骈赋拿国奖,我还受过正统的苏联式绘画的教育,我学过八年的钢琴,我创办过自己的社团,我还会用indesign做杂志,我会独自联系印刷厂砍价,我出过个人文集。

但是,这又如何呢?

摧毁全部这些,其实很轻易,其实只需要一瞬间。

高二结束的那一年,面临着高考和保送的分流选择。作为法语生的我没有办法参加自主招生的英语考试,于是自招加分加高考的路便被断绝。而这一年二卷英语极其简单,外语校平均分在140以上,学校也有英语150满分的学姐。小语种外语考试风险过大,这一年的西班牙语极难,西班牙语考生本身水平不错,考出来最高分却只有120多分。

高考一分千军万马,二十分是什么概念。

试想一下,一门高考学科,甚至连考纲都没有,教学大纲也没有,没有考试范围,也没有固定题型,没有什么高考练习册,更没有什么其他学科都有的答题技巧模板。大家都瞎子摸鱼一样复习,高考出题看上级心情,也不和英语考试难度配合。小语种中学教育在中国几乎刚起步,高考无题可做只好去找大学专四的题,举目四望想找一套靠谱的题都不能。而我实在无法接受,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就要在高考前砍掉自己二十分。

我只好选择保送。

我的班主任对我很放心:“你不管保送还是高考都没有问题。”她信任我的态度和努力,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因为我的老师,她这么温柔,她始终相信天道酬勤。

    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这么断言,他们并不了解小语种保送,政策随时在变,而上一届法语保送生已经是六年前,没有任何参考性。

    考什么题型、考什么难度、考什么内容,通通一概都不知道。学校给英语班专门请了外国语大学老师每周上思课,写作、口语、语法分块突击,随便向往年毕业的学姐问问某高校的题型便可趁早准备,所有的保送心得都被整理好呈上来。可法语,老师没有带过学生,也没有学姐,没有经验,一无所知,一切靠自己。

    九月开始准备保送,大学的招生简章十二月才下。最最痛苦的不是没有经验,自己努力就算了,真的让人心生绝望的是,法语生大学只能报法语志愿,英语生任选。而清华没有法语专业,复旦有法语却一刀切拒绝所有小语种生,北大没有录取过法语小语种的先例甚至没有录取过小语种女生的先例。而上交更有趣,允许日语、德语小语种文理科报考外国语学院,却没有法语系,有巴黎高科保送项目,只招法语生中的理科生和英语生。

    这一年,保送生报考学校的名额完全开放,英语考生一百多个学校仍选,而我能考的学校只有个位数,且只有第一志愿。

    法语几乎是保送考中最热门的小语种了,最夸张的是中山大学的宣讲,法语、西语全国英语生小语种生一共招5个名额,俄语不限。5比正无穷,这件事我调侃了六娃许久,因为俄语不大吃香,基本上报考专业的时候,俄语招生额度都是法语的几倍,但正无穷也太夸张了些。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宁愿心甘情愿因为实力落榜,却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定局,连考试机会都不给我。

    副校长告诉我北大不招法语小语种,甚至连俄语都招,偏不招法语。

    我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说:“很遗憾,但是没有办法了。”

    我知道一定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但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放不下自己,我也意难平。高二开始学校成立了小班,在年级上挑选了十个人额外开班周末学习自主招生内容。我作为一个文科生,天知道做了多少数竞题,我做完了国家开放自招以来所有的北大自招题,上了无数节想死的数竞课。我去北京参加夏令营,知道需要起码国奖才有北大暑期学堂的资格,而暑期学堂中出彩,才有北大自招一试的资格,自招考后的降分需要刚好加上高考分过线才行,一关一关,杀人不见血。

    而清北高考裸分录取的其实只有30%,那70%究竟是什么人?保送生、特招生、竞赛生、自招生、各种数不清的加分。

    真正去了北京,接触到搞自招的圈子,才知道那些人究竟有多么疯狂。拥有自招资格的文科五大作文比赛,已经完全变成选秀应试的舞台,我的对手不是文学爱好者,而是能写一点文字便被学校培养起来竞争拿自招名额的考试疯狗。分数分数分数,一切都是分数。

    自招机构辅导一个人需要四万左右,包拿到自招名额,不包过。而论文发表专利申请同样也是自招的敲门砖,论文发表的序列号,是可以拿钱买的。

    我何德何能,敢拿裸分硬闯,拿我还没高考就预先被扣二十分的裸分?

    外研社的比赛也好,那些数不清的比赛也好,其实我一个都不想去。去干什么,每年暑假去好几趟北京,经历面临失败的恐惧,经历完全功利性的文学比赛?

    不过是因为我是法语生,我没有这些奖,我连递出我的个人资料的资格都没有。英语生拿到学校的推荐名额,本无需这些就可以得到北大清华的考试机会,我卑微至此,努力至此,你们可不可以为我开一条缝呢?

    我哭了好久好久,因为我想了多少次的北大和复旦甚至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我还记得去北大夏令营的时候,老师在几百人的阶梯教室里说,“我相信今天在坐的同学中,一定有未来能进北大的人。”身边那些年级排名长期十几名的同学、那些我曾经不屑一顾的同学都能够唾手可得的机会,却因为我的身份粗暴地、蛮横地对我关闭了,我的努力一文不值。

    这一年的冬天,大学的保送招录通知逐渐发放,每发一篇我就死一次。一共一百多所高校,我能考的只有南大、浙大、北外、上外、中山、外交学院、北二外、北语、武汉大学、山东大学、电子科技大学。

    这一年清北复交浙南选在同一天,我大概永远记得,1.17号开考。而北外、上外、外交、中山、武大也在同一天,1.12号。可笑至极,原来一百多所学校,我只能考两场。

    一月份,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少,教室空了,大家都奔赴各地考试去了,考得最多的考了七八场,英语生总是不急的,人大和南开总还能考呢,我却没有选择,因为我是小语种,我是法语生。

    到后面渐渐也就麻木了,谁叫我六年前选了小语种呢。

    我热爱这门语言,但是所谓高起点小语种生的身份,带给我的幸运远小于我错过的机会,我太痛了。

    在保送考期间我还经历了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严重的性别歧视。外语专业女多男少,所以同样情况肯定优先录取男生。

    原来性别也可以是武器,长在女多男少的学校里,男性一直是弱势群体,现在也有男生敢直接在宣讲会上明目张胆地问了:“老师,男生考xx学校会比女生更有优势吗?”

    到了十二月底,副校长才告诉我,通过校方和北大努力沟通,终于为小语种法语生争取到考试名额,我可以去考了。我也只能去考了,事到如今,学校帮我也是帮自己,从前大量的奖学金也好,拉我专门开课也好,学校在我身上投了多少资源,也需要我为校方去考北大。

    我其实有得选,只是理论上有得选。我想了这么久的北大,参加北大的作文比赛,参加北大的夏令营,这三年来,能够和北大靠得更近的任何机会和活动我都努力把握了。南大的法语文学也很好,家里人希望我做出更保守的选择。我在1.12号这一场中选了上外,1.17号决定究竟考南大还是北大。

    我想起纪伯伦的诗,“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如果我在此委顿,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我从前期盼了这么久的志向,在难得的考试机会选择安全和保守,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便如此,往后我该何以为继?我将永远为我的懦弱蒙羞。

    我希望在往后人生的无数个重要时刻,面对高耸悬崖般的选择,我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和勇气。

    我带着全部的真诚去了北大,董强教授来给我面试。在我的少年时期,我曾无数次翻看他的译作,而他就坐在我眼前。

    我用一句话开始我的自我介绍“la littérature française est ma nostalgie. ”

    文学是我的乡愁……

    面试题是谈论夏多布里昂,卢梭。我讲到夏多布里昂说自己“je ne veux que rester dans ma solitude” 讲到卢梭是一个社会的边缘人物,他最后只能在动物眼睛里找到宽慰,让我深受动容。

    考完试我走在校园里,冬天的未名湖结了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北方的冬天,结冰的湖面有碎裂的花纹。

    人们那么欢快的在未名湖上滑冰,有慕名而来的游客也有北大人。那些年轻的学子,我是多么多么羡慕啊。

    我那时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失败的宿命,这是我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1.17号的下午,小语种有一场加试,杨文哲没有来。他实在是运气非常好,那天考官也迟到了一阵,随后又决定再一起等他半小时。教室里也有同校的同学,却没有一个人找他,那时我已经删了他的电话和qq,只有我拿出手机试图联系他。

    一同前去考试的同学,同样也是俄语生,和杨文哲认识了六年,一直在和他暗中较劲。他说:“你不能叫他,我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错,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并不知道我和杨文哲的事,我心里想着:“我最后叫了他这一次,我就不欠他了。”

    但是他到最后也没有来。

    这一年,俄语生全国有三个去考试,其中两个都是我们学校的,我校的另一人完全无法和杨文哲相比。杨文哲错过了这场考试,最后录取的那人是其他学校的,数学只有25分。

    杨文哲的数学绝对不会只有25分,他只要来了,就一定能考上。

    大概是一月下旬出了成绩,我最终差3.01分被法语系录取。

    除了小语种生,每个人都可以填六个平行志愿,许多人选择通过报印地语,乌尔都语等冷门语种来曲线救国,一切为了进北大。可法语专业,那一年全国只招4个人的法语系,又是极热的优势语种,本来便比英语还难考。我只能填一个志愿,我差3.01分上北大,我已尽力。

    最后我们学校被录取的那个女生,从前连进前十都不稳定,说实话我也从未放在过眼里。她被录取是因为填了印地语,太过冷门。

    这六年,我的整个中学时代,我从未辜负自己,从未背叛自己的期待,我从未让自己失望,我已拼尽全力。

    我最终只好去上外,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那时候我已没得选。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在北大和南大之间选择考北大,然后读上外。

    我从来不后悔的,我只是很遗憾罢了。

    学长告诉我,北大高起点小语种考生中,从未招过女生。

    尽管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是男生,或许就考上了。不过我并不想拿性别当借口,宁愿相信自己是实力不济。

    我去了上外,一个在保送最开始,想都没有想过的学校,一个我们学校30个人报考,录取28个的学校。

    我的一部分就碎在了2019年初的冬天。

    我的确输得一败涂地。我拼尽了全力,不惜牺牲对喜欢的人的感情,我的尊严和骄傲,甚至是我内心的安宁。

    我颜面扫地,在意的全都失去,喜欢的人,和自己的热望,一夜之间就足以全部打碎。

    那些我从前从未正视过的,可能十几二十名的同学,因为可以报考复旦可以填多志愿而被录取。还有高考应试也就年级百来名的人,最多考川外西政,因为小语种单独竞争勉强得到保送名额,又因为法语高起今年没人考浙大而被浙大录取。还有年级排名三位数的被上交巴黎高科录取,而那些同我一起考北大的英语生,她们是有后路的,她们还可以考人大和南开。而这些学校啊,那么好,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想都不能想,无法报名。

    保送比高考随机性更大,你无法判断你所报考的那所学校今年究竟有多少的竞争者,今年的招生名额和试题难度,还有在多所学校撞车之后做出最好的选择。这个时候,你真的要感叹有的人命真好啊,命就是好啊,纯粹就是命好,德不配位到了极致。

    所以,我真是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句话厌恶到了极致。

    似乎我运气差到这样都是我自己的错,那无数个教室空无一人的周六原来一文不值,是我实力不济,比不上保送考在即还在天天摸鱼成绩差得一批最后纯运气考上浙大的学习混子?

    我的保送假期开始了,长达八个月的长假,我浑浑噩噩,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不甘心。

    我和六娃到川外去上学,杨文哲也在那里,他错失了北大,再也没有颜面回母校了,大概要被口耳相传给学弟学妹至少十年。

    我到法语系大三上课,六娃和杨文哲在英语系大二。和同学聊天的时候,说到保送我被上外录取,她们都羡慕不已,只有我暗自苦笑,哑口无言。

    川外的教学质量很好,冒菜也很好吃,外教的法国文学课是我最快活的时候,但我无法开心,每天都落落寡合。我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中国语言大学极度缺乏口语练习,大三的学生都无法坦然张口。

    我几乎删掉了所有高中同学,没有办法看她们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大概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修复自己。长达六年的时间,我把自己绷的这么紧,我那么喜欢杨文哲,他是我整个青春期唯一值得留恋的快乐,我喜欢他的时候,把我前面十几年都照亮了,我从未如此快乐,也从未如此疯狂过。而我为了学习甚至割舍自己唯一的快乐,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欲念,就是这个结局。

    我失去一切,我的骄傲和执念,我不想再努力了。

    我每天和六娃厮混,在那段时间走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好玩的地方,玩到不想再玩。我开始写文章,在过去,我一直选择压抑自己的文思,因为太过沉浸文学会阻碍我对学习的专注。

可是我没办法看书了,我看不下去书了,文字像刀片一样刮着我。那些敏感的刺痛提醒着我过去的生活,我没有办法走进文学了,因为我没办法再进行文学性的深入思考,一思考我的一败涂地就让我痛不欲生,那时候我要维持正常生活的欲望就已经费尽全力。我好像没有骄矜的必要,开始写娱乐性小说,来到lofter,写完了《情深不寿》。

    我可以码字了,但我没办法再认真写作,一直到如今。我的创口未能平复,我不再是追求极致的人了。即使我能写出骈赋,还会有人看吗,我还能给谁看呢?

    学校的红榜拉出来,世界top30的名校有好多,c9也好多好多,那些拿两百万奖学金的阿布扎比学长、考上哈弗的学长、保送清北的前辈们,原来都是幸存者偏差。从前看着学姐学长的红榜,立下的誓,名校总会有人上的,但不是我。

    我开始疯狂化妆,沉迷于摄影,那种一眼就能感受到美的视觉冲击让我安心,我被自己的内心流放了,第一次开始尝试接触皮肉的、肤浅的东西。我没有变得十分漂亮,但到了让许久不见的旧友惊叹的程度,这就够了。

     五月,我去了五个国家旅行,凌晨在异国的热带雨林中穿行,去看睡着在清真寺里的人,去摩天大厦顶楼的无边泳池,用烂到极致的英语一点点交流。

     回国之后,学校告诉我法国领事馆需要一个学生去做主讲嘉宾。

     那时法国新领事才到成都上任,我在一众社会人面前慢慢讲解,介绍中学生进行法国游学的经历。台下台下有海航负责人,有游轮公司的负责人,讲解最后活动策划人告诉我演讲很不错。

    六月,高考。我去送考,看着认识十几年的朋友走进考场。高考结束,天空开始下瓢泼大雨,我和魏朵朵在大雨中拥抱,我和她一起长大,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她替代我参加我没有经历过的高考。

    我没有经历最后的高考,但应试的高考内容也实打实学了五年,与全中国大部分平凡学生一样,经历中考、分科、会考、期末考、中期考、月考、周考、随堂小考。以至于想到高三和高考,内心也会产生一种疼痛,就像幻肢的痛楚,牵扯着我最深处的那些执念。

    七月,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那一张纸拿在手中,没有实感,我真的要去上外读书了?我真的要去读大学了?

    九月,我到了上海,开始军训,浑浑噩噩至今。

    我在上海趟了一遭,每天坐在教室里,跟着大家从abc从音标上课。我已经学了六年法语,可以用法语做即兴演讲讨论严肃文学,现在必须坐到教室里,从字母表开始学起。我曾经以为大学是灵活的,我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节省下法语专业课的努力,来干想干的事情。不是这样的,规矩就是规矩,不管你期末能不能考个满分,你都得坐在这里,不然就没有考勤,就没有平时成绩。开学第一天,我感到自己的生命白白流失了。

    在这里没有太多人关心文史哲,关心你用外语说出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语法正误,语音语调是否标准。

    我其实很早很早就萌生了出国的念头,早在保送之前,就想到了这是保送的后手。只是没料到,最后真的要被逼到这一步。中学里国际部的出国同学,家里有开宾利的有开劳斯莱斯的,身上带着别墅区门卡,暑假去哈弗模联,假期全世界旅游。

    我没有这样的财力,不能翻着学校里的国外大学宣讲册,云淡风轻地说出:“两百万而已。”

    军训之后,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考dalf c1我正式开始备考大概是9月29日,c1开考是11月2日,中间国庆节还要和男朋友出去玩,周末又要约会,其实备考时间只有一个月不到。那时由于北大落榜的缘故,除了去川外听听课,我整整八个月都没有自己学法语了,单词量跌得一塌糊涂。我做完了c1的abc蓝宝书,刚开始听力完全听不懂,急得在图书馆里快要哭出来了,每次要么去听音频就没法记录,要么就是记了笔记就没听音频,二者不能兼得。

    印象最深的是一道听力大题,主题主要是讨论现代企业制度,音频里的嘉宾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理论里的现代经济制度源流开始讲,然后讲到法国人根深蒂固的反抗意识,不具备耐心服务的本能。考c1如果没有一定的人文社科基础,实在是有些棘手的。

    十套题做完的时候,我发现c1的听力题竟然慢慢基本被吃下了,一个月的突击让我的听力和阅读能力突飞猛进,不过写作还是一坨屎。

    在我备考期间最焦灼的时候,每天都泡在图书馆刷蓝宝书。法语考试比不得雅思一抓就是一大把经验,我又慌又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同我一起考。在图书馆备考的某天,我竟然发现离我很近的一桌有个学姐,桌上也放着蓝宝书,大概也是要考11月的c1场,于是我赶快凑过去搭话说我也在考c1。

    我本以为她大概是大三大四的学姐,聊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她是研一,心中不好意思地咯噔了一下,在她问了我的年龄之后,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大一。

    最后我们交流了两句,互相留了微信,我把自己找到的很好用的外网模拟题分享给了她。

    但是从那个时候起,因为这件事,我渐渐意识到国内大学的外语教学,和我从前想到真的不大一样,专四专八比b2、c1在这里重要得多,两者之间,大概就是雅思托福和英语专四专八应试的区别。

    十一月,我和男朋友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但还没有特别熟。我说起我要去南京考试,顺便要去南京玩,他很腼腆地表示,他可以陪我去,这大概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是在南京才开始真正地喜欢上他的。

    我们去夫子庙,逛秦淮河,在鸡鸣寺许愿,去乌衣巷看王谢故居。他太温柔了,每一点都这么好。他就是顺顺利利考上心仪的大学的人,在七十万大省里轻松考到前三百,高考当天考完数学还有空看一场nba再去考语文。

    我说的轻松,是他口中自己认为的轻松,至少对于他主观而言,他的高考应试岁月并不痛苦。    

    我好羡慕他,没有被自己的愿望辜负过,努力了就有收获,没有意难平和求不得。

    我给他讲起我的家乡,我为他的幸运感到开心,可我也好羡慕他。我慢慢地给他讲我保送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去回忆,总是笑着敷衍过去,尽量不在任和人面前故意提起,或者装作不以为意。

    南京的夜晚,我说着说着就一点点哭了起来,意难平像刀子一样剜得我鲜血淋漓。我快忘掉我从前的自己有多骄傲了,考不进年级前十的人我从来都未放在眼里过,我刻薄而傲慢,但我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更加狠心,那六年,我为了成绩可以牺牲一切我珍视的东西,我心甘情愿让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我哭得声嘶力竭,我觉得自己碎掉了,我曾经相信的坚持的东西在一夜之间都没有了。这是我在北大落榜之后,第一次真正在旁人面前哭出来。

    “我没有经历过,所以理解不了,但我也不希望有人经历这样的事情。”他摸我的头,紧紧地抱住我,笨口拙舌傻乎乎地安慰我,“你不要哭,我好心疼你。”

     从此只要我难过抽搐他就会抱住我,他真的好温柔,我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温柔呢,他说:“大概是因为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我很温柔吧,你看,你也对我很好呀。”

    从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开始喜欢上他。

    他是和杨文哲完全不同的人,和我曾经喜欢过的所有人都完全不同的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他这样温柔地对待我。他不懂得文学,也没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寡言少语,普普通通,但是却有着最绵软的温柔和耐心,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被这样珍惜。

    十二月初,我收到了dalf c1通过的结果,兴奋得在寝室像一只疯狂旋转的尖叫鸡。我纯自学,备考一个月,八个月没学法语,并且从前没有delf、dalf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首考通过了c1。

    英语生是很难懂得这样的感觉的,在我的中学时代,身边的同学雅思托福各种出国项目和外语比赛,都能参加,小语种生却一无所有。现在雅思的产业链如此完善,而法语考试找一份经验难上加难,也没有现成的“dalf突击词汇书”等等,学小语种,可以说百分之六十都是纯粹靠的自己。有时候参加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水平的考试都已经是奢侈了。

    我在上海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男朋友,上海有全国顶尖的文化学术资源,艺术展和音乐会讲座实在看不过来。十二月,我去长宁图书馆听一场上海翻译翻译家协会的讲座,是复旦法语系的陈杰教授讲“法国古典戏剧的古希腊源流”。

    他从荷马史诗讲起,讲起莫里哀、高乃依的创作,用中文译本来带着大家逐句分析。我坐在台下,感到真是实在太久太久太久没有听见有人与我讲起文学了。他站在台上,不疾不徐地讲述,谦卑又严谨,绝不为自己所拥有的知识感到骄傲。常年浸润在高质量思想中的言语像被打磨好的古玉,莹润至极,让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我宁愿牺牲其他所有辉煌灿烂的未来,来成为这样的人。

    正是因为来到了上外,来到了上海,我可以看到那么多的道路。从前高中预想的高翻也好、四大的会计也好、外交部联合国也好,大二新媒体创业也好,在我与这些走了种种道路的学长学姐接触交流之后,我才发现其实都并不适合我。那些从前预设的所有光鲜亮丽的大门,都被我自愿关上了,我内心真正渴望的,不过读书而已,福柯也好,索绪尔也好,艾克也好,蒙田高乃依也好,哪怕是西班牙语、德语、古希腊语、拉丁语的专著,我也有能够吃下这份苦的决心,再没有任何事业能够让我心甘情愿献出我的整个未来了。

    讲座结束之后,我鼓起勇气向陈杰老师询问一个创作者是否应该牺牲平庸的幸福来创作,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复旦保送制度。他说,复旦是不招收小语种高起学生的,因为所学的进度不同,和零基础学生混在一起,校方不方便管理。

    站在学校的角度,的确合理,但是落在个人,就是百分之百的关闭了大门。不招我进法语系是因为我的法语水平过高,这真是荒唐至极。

他最后对我说道:“复旦80%的专业课都是文学。我有个师弟在你们学校,上外语言非常正统,但文学课只有一个学期的。”

陈杰老师的讲说真的是足以浸润人心,完全是美的享受。复旦的法语系,每天都可以听到这种质量的纯文学课,我真的羡慕到无以复加了。

在长宁图书馆门口,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多么喜欢文学啊,凭什么啊,我真的太羡慕了。

    我在这所学校的感觉其实并不美妙,但在背后说母校坏话也并不厚道。只是我个人的主观问题而已,由于个人极其尴尬到特殊情况,没有办法接受浪费一两年重头学起。但上外毫无疑问仍然是全国最顶尖的外国语高校之一,拥有最权威最严谨的教学质量,和优秀的师资。

    但我最终还是打算离开这里,在保送的八个月长假里,我偶然翻到自己高中的笔记,都会止不住的哭泣,我到底还是意难平的。

    我尝试了许多道路,我仍然觉得到上外来是不后悔的,因为我当时真的没得选。我见到了驻阿富汗的外交部学长,加入了大学自媒体创业的组织,了解了外语生金融方向发展的前景,正因为尝试过这些,所以更加清楚地明白,我必须要离开。

    正是因为到了上外,这个没有文学的地方,才让我最终明白文学道路对我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在这漫长的受挫的低迷期里,我渐渐放下名校情结,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多么依靠成绩维持我的虚荣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开始逃离我自己。像血液滴进水中,它散开了,逃走了,变成含混一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于前所未有的涣散状态。这是全然陌生的,与我从前赖以生存的所有法则全然背离的精神异域。我被打碎了,没有办法再拼凑起来,也无力维持从前的体面。

我没有办法心高气傲地生活了,也没有办法再对自己严厉,我的生活一点点的失控了。

我容受着这一切,甚至不再有直面自我的勇气,也惧怕审视过往,我几乎要遗忘掉我自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处境中,我一天一天茫然度日,命运只给我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痛悟,在脑中回响:不要再清高了。

一直到索邦大学的录取到来。

周周转转竟然已经两年,我因落榜如此低迷也荒唐了一年多了。我年龄还这么小,在这前所未有的巨大低谷里,我所做的只有疯狂摄影和写作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写作,或者说写作太过分了,只算码字而已。我的产出毫无营养,因为我无法思考,那种从前抽丝剥茧对深度思考,会让我绕不开自己的命运。我也没有办法看书了,文字能唤起我的敏感,像刀刃一样插在胸口,我的心脏跳动它就会痛。

    但是这一切终究过去了,长达两年的低谷期,像一团浓云笼罩着我,即使是最快乐的时候无法大笑出声,心中仍有一团僵硬之处。

我想我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那个在走廊里抱着书匆匆走过,吃饭时也在背书的自己,她曾对未来有无限期许和巨大的野心。而我想我终于给了她一个交代。

我放下了自己的名校情结,若是从前的我,追求的应该是sciences po,hec,essec,因为内心太过弱小,才会期盼用那样灿烂的招牌让自己扬眉吐气,哪怕是不喜欢的专业也没关系。而如今我终于有勇气直面内心最深处啸叫了十几年的欲望,战胜了主宰我的虚荣。

这一段低谷期把我整个人都打破了,从前的骄傲和执念,还有以前的努力。让我明白生活根本就是完全荒谬且不可控的,到此我才真正理解王尔德在《至深深处》中写下的:“没有任何人生来就应该得到什么。”这样的骄傲的彻底摧毁,让我开始写从前嗤之以鼻的娱乐性文学,我从前的文学洁癖太重,在文学上完美主义的臭毛病病入膏肓,宁愿不写也不敢提笔。

我不在那么骄傲了,对于弱势的、边缘的人群拥有比从前多得多的同理心。一个人是真的可以被逼到绝路的,有时候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好结局,也并不是因为我应试比所有人都努力,命运就应该优待我。

我曾经问过无数人,如果可以选择,你是会选没有痛苦但也没有欢乐的相对平静的生活,还是极致痛苦又极致快乐的生活呢?没有一个人,可以绝对肯定地对我说:我会选第二种。而从前地那个我,那个深深喜欢着杨文哲的我,在本子上写下无数次“北大”的我,绝对会不假思索地追求极致,或者说,我根本无法过上另一种生活。“若我向平庸低头,请向我开炮。”我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有时候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落榜其实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些年岁里,我唯一执着的只有成绩,到了可以无视其他方面牺牲所有娱乐的程度,而命运恰好当头一棒把我最珍视的东西打碎了。我明白命运是没有理由厚待任何人的,也正是因为我最深重的执念被打碎,我才第一次尝试放过自己。

时至今日,我发觉普通、平庸才是最大的智慧,我不敢说自己已识得乾坤大,但一定程度上,能怜草木青了,这远比一张名校招牌更加重要。

我今年十几岁,已经去了十几个国家,保送、高考、出国都走了一遍,现在即将退学。

我终于可以说我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性,至少我终于可以相信我有着令我期待的未来。我可以去到我年少时就向往的城市,十五岁偶然路过的那所学校,去索邦,到全世界法国文学专业最好的大学去,到比较文学的起源地去,在13世纪的教堂里上课,而图书馆的某个座位可能曾经是雨果的位置,波伏娃曾在这里学习,居里夫人曾在这里走过。

我躲在学校厕所哭泣的日子真正的过去了,那些痛苦着又让我清醒让我迷恋不已的日子。一败涂地的学业和无疾而终的恋情,都在我的身上划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我对这一切从未后悔过,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如今,我终于可以和过去道别,这一次至少是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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