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是一种能够让人心有余悸的惊吓,是内心对内心的死亡威胁,它像是漂浮在睡梦中的死亡的尾巴。让人需要与绑匪谈判一样与它辗转周旋,小心谨慎,一步踏错就会杀人灭口。


我最早听说到梦魇还是以它的另一个通俗的名字"鬼压床"。在寄宿制学校的那几年里,总会有一两个梦游的同学,她们半夜醒来开始游走,有的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半个身子已经在睡梦中跨出窗外了。


这已经足够吓人,但鬼压床更为隐秘诡谲,在梦境里让你摸到死亡的边缘。这是一种无法醒来的感觉,头脑已经清醒却没有办法回到现实。


我第一次遭遇鬼压床是在去年的夏天。六月下旬的厦门中午,我只开了风扇,在屋里睡觉。即将醒来的时候,我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好像感觉到我表哥进了房间叫我去吃午饭。那样的感觉是很真实的,不管是声音,还是一个人坐在床头的体感。那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和梦的感觉全然不同,全无梦境中的飘渺不定,即将梦醒的时候的真实感完全骗过了我。


于是我想起床,那个男人却用臂肘锁了我的喉,窒息和无法动弹身体的僵直都是真实的。我像是被一个真正的男人完完全全地用暴力制住了,越是反抗挣扎,就越发觉脖子上的束缚感更深。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睁开了眼,那个中年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话,他说自己还会来,不会放过我。就像绑匪的威胁。


我在那时想起高中时期的故友给我讲述过的梦魇的经历,我意识到,这不是纯粹的梦也不是现实,这就是梦魇,那种真实到足够以假乱真的幻觉。


越是挣扎就越陷得越深越不能醒来,而在她的讲述里,她曾有长达几年的时间夜夜都受到梦魇的折磨。理论上,梦魇的形成是因为头脑醒来而身体还未苏醒,只要慢慢放松就能转醒。但是对于李文澜,压床的鬼是不可见却无处不在的,他是一个男人,却有着女人一样尖利的声音,时常出没在她的梦境里,变化成身边的朋友、同学、家人的模样。当她想要走近,却才轰然崩塌——原来又是圈套。


她与我讲起过自己和梦魇的对峙,鬼压床的鬼就是真实存在的人一般可感,那人狂笑,她也狂笑;那人咆哮,她也咆哮。


我问她,是否真的放松了就会好。


她说,也许对其他人有用,但是我感觉如果我不挣扎的话,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压床的鬼抓着她的咽喉,一直拉到潜意识的深渊中去,不停地坠落坠落,一直到未尽的黑暗里。如果不挣扎,会感到可能猝死在床上,于是她被一种再也醒不过来的恐惧激得本能地反抗。


而我听她讲了这么多年,终于第一次认识梦魇。醒来一声冷汗,只有电扇在这个昏沉的夏日中午嗡嗡地转,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惊魂未定。


后来我曾再次遇到梦魇,在他来到的一瞬间就识别出来,于是虽然仍有些可怖,却也不至于再惊慌失措了。


直到昨晚,梦魇再次来临。我从来没想过巴黎的冬天有这样大的风,暴雨下了一夜,在我的故乡只有夏日的对流雨才会这样轰轰烈烈,势如破竹,让我想起雨果的《东方诗集》里描写的那些呼号的精怪,因为诗人背叛上帝投奔穆罕默德而涌现的天罚。


梦魇这次躺在我的床上,紧挨着我,和我同床共枕。他变成了我的爱人,那样真实,他温热的脸颊和嘴鼻就在我面前。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呢?他怎么可能来到巴黎呢?我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察觉出这不是梦境也不是现实,梦境远没有这般真实可触的程度,这是梦魇,是鬼压床。


我知道的,这是梦魇罢了。可是我亲吻他的嘴角,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这个压床的鬼,这一个无比真实的幻象。他的眉眼和唇齿都清晰,都触手可及。我感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哪怕是明知是一个变成了他的模样的鬼,哪怕明知如此,我也义无反顾地紧紧抱住他,快要让自己窒息的程度。


我真的太想太想他了。


鬼什么都没说,悄悄地消散了,他这一次没有刁难我。随之而来的又是转醒又不能醒的一阵挣扎,我感到自己的头脑清明,但是身体僵直不堪,无法动弹。


我放弃了,彻底地萎顿,选择再次沉沉坠入梦境。只是直到醒来之后,我还是清晰地记得我拥抱压床鬼时满怀无可奈何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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